上层图书馆之夜（上）
明黄的月盘已经高悬在暗沉的夜幕中，在它旁边是卡拉赞之塔高耸的塔尖。此刻，接近塔顶的一扇窗户还亮着，摇曳的烛光穿过半透明的玻璃形成一小片淡薄的光晕，塔主人模糊的身影映在其中。
麦迪文轻轻合上厚重的魔法书，把它扔到一旁的楠木书桌上，他向后仰去，头靠在弯曲的扶手椅背上，侧过脸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。
有风琴的音乐伴着吵杂的话语声从窗户或是从门外飘进来，汇入他的耳朵，其中还不乏高亢的尖笑声。
在卡拉赞二层的会客厅，一群贵族们正在举着酒杯欢歌笑语。
他不知道声音可以传得那么遥远，他在上层图书馆，离会客厅几乎有着整个塔身的距离，卡拉赞之塔高耸入云，他知道这一点。
或许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，他这么想着转过头，收回的目光落在铺在桌面上一张白色的便筏上，金色雄狮的火漆落在打开的封口处，这是一张宫廷便签，上面写着，“尊敬的守护者，国王莱恩将出席今天的晚宴。”
莱恩。
他皱着眉头闭上眼，在舌尖辗转这个名字，陷入沉思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木制的门被轻轻地推开，发出一声细微的咯吱声。他仰着头靠在椅子里，并未睁开双眼，他知道来的是谁，他的魔法笼罩着整个卡拉赞之塔，这里发生的一切，只要他想，不用亲临，只需一个意念从脑海里划过，他全都知晓。
但此刻，他并未使用任何意念。因为他实在是太熟悉来访者了，即便他们并不经常见面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，直到他面前才消失，带着刻意的放轻，包裹在厚重的地毯里，几乎微不可闻。接着，一股壁炉谷佳酿的酒味混着芝兰草的香气渗透在他周围的空气中，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，缓慢均匀地呼吸着那味道。
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燃烧声，他让那气息充盈着他的肺部。对方再没有发出什么声响，就像消失了一般，但他能感受到一直驻留在他身上的视线。
半响，他缓缓睁开眼睛，国王莱恩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。
在他开口之前，莱恩抢先他一步。
“我见门没关，所以我就。。。”他边解释边侧头示意了下门的方向。
麦迪文露出一个微笑，“您是国王陛下，这里所有的房间都向您敞开大门。”
他的语气轻又暗哑，故意带着点小憩过后的慵懒。
“打扰到你休息了？”听出他语气中的倦意，莱恩问。
“并不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。”他站起来，挺挺身体，佯装活动了下僵直的背部，他也确实坐得有些久了，“这些东西写的枯燥无聊，很容易催眠。”
麦迪文渡着步子来到靠墙的酒架上，从最上方取出一瓶葡萄酒，莱恩一只手支着桌子看着他。“阿拉希高地的诺斯弗德农场。”麦迪文偏过头，晃晃手里的灌满深红色液体的瓶子，“他们的葡萄酒酿得可是一绝。”
“我在下面喝得够多了。”莱恩笑着回应道，但还是点点头。
麦迪文拿出两个高脚杯，倒上酒，递上一个给莱恩，“这一杯，感谢您的到来，这样我不用在那个硬邦邦的椅子上睡一整夜了。”
“所以，你还是怪我吵醒你喽？”莱恩接过来抿了一口，透过玻璃杯与麦迪文相视一笑。
麦迪文心中一暖，莱恩的笑容与记忆中年少的模样重叠。随后他又想到什么，笑容僵在脸上。
觉察到他脸色有异，莱恩放下杯子，快步上前，扶住他的胳膊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，没什么，就只是。。。出神了。对不起，陛下。”麦迪文低头道歉到，举起杯子，用手中的酒把那些哽在喉咙的苦涩咽下。
莱恩的手心很暖，透过层层亚麻的布料，温暖着他冰凉的肌肤，他有些迷恋那种的触感，当它离开的时候，带走了那片温度，他有些不舍但又不能怎样。
他不留痕迹地从莱恩身边移开，来到书架边，倚着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，眼神放空。
他知道莱恩在盯着他看，皱着他那浓郁俊朗的眉毛。
“我不喜欢你刚才的语气”，良久，莱恩缓缓开口，目光不曾移开，“。。。有太多敬语和道歉。”
“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你在疏远我们，我和洛萨，还有其他人。”莱恩接着说，“以前私下里我们总是。。。很随意。”
麦迪文仰头把酒喝尽，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，低语道，“您是国王，我理应对您尊敬和——。”
“胡说！”莱恩高声打断他。他瞪着麦迪文，双拳紧握，心里感觉突然被掏空一样。
他就要失去这位昔日的密友了。
“以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王子。”
“以前是以前，现在是现在。”麦迪文毫无波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。
莱恩冲上前去，怒气在他胸腔聚集，他扳过麦迪文的肩膀，强迫他与他对视。
这是他多少次在梦里出现的眼睛，像祖母绿一样的纯粹，此刻不知道是否因为烛光暗淡的原因，蒙上一层浅灰色。
“麦德，”他凝视他的双眸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以前和现在并未有任何区别。”
但我有，麦迪文别过头，挣开他的双手，痛苦地想。
有个邪恶的泰坦隐藏在我体内，无时不在窥视着我的灵魂与肉体，我不能让他找到我的弱点，我不能被他打败。所以我不能与你们有太多的纠葛，不能与你，我的国王，太过亲近。
它会利用一切我所在乎的摧毁我，更重要的是这会伤害你。
然而这些他全都无法对面前这个人诉说。
所以他收起情绪，微微曲背，冷冰冰地下达逐客令，“如果您没有其他什么事，我要去休息了，陛下。”
但他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，一把强劲的力道从背后扭过他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，一个带着愤怒与决然的吻吞噬了他的双唇。
他站着一动不动，就像灌入他口腔与鼻腔的酒气麻痹了他的神经。
他应该推开他的，他想，用双手，用魔法，用其他什么办法，但，他没有，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，有莫名的情绪在心底蠢蠢欲动，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嘴，回吻莱恩。
像是得到了肯定，莱恩加深了这个吻，他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，踩在羊毛地毯上的步伐凌乱又不稳。直到麦迪文的后腰撞到了书桌突出的圆角，他才回过神，猛得推开了继续索吻的莱恩。
他扶着桌沿大口喘息，莱恩没有继续上前，也喘着气盯着他，时间似乎变得漫长，烛火印着他们的身影在墙壁上摇曳。
“不该是这样，陛下。”麦迪文喃喃道，“我们喝得太多了，您醉了，该回去休息了。”
“我很清醒。”
“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”麦迪文低声嘶吼，把脸埋进手掌里，不去看他。
“我当然知道，麦德，6年，6年过去了，我已经过了年少无知的年龄了，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。”莱恩大声反驳他。
麦迪文痛苦地摇摇头，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。”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，但是尾音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，而他自己也察觉到了，索性转动意念，驱动魔法，准备离开此地。
莱恩抢先一步拦住他，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，伸手捂住他念动咒语的嘴。
“那就让我知道。”
莱恩的掌心很粗糙，那是经过常年拿盾握剑洗礼的痕迹，再也不是记忆中平滑细腻的触感了，彼时少时记忆的碎片像是夏日傍晚的暴风雨一般向他铺天盖地袭来。
从刚才那个吻开始，就像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他尘封在记忆与内心深处的枷锁，让一些他刻意模糊的情感愈发清晰。
他自己明明不喜欢喧闹，却频频在卡拉赞举行宴会，即使自己从来不参加。他想起每当莫罗斯把国王即启程前来参加宴会的便笺交给他时，他心中泛起的期待。想起他化身渡鸦，落在逆风小径的路边的矮橡树上，等着他的国王骑着棕马的身影从路的尽头树木与岩石背后出现，迎着他渐行渐进，又背着他渐行渐远。
他对芝兰草香气的眷恋，对温暖笑容的渴望。
但他越明了，就越痛苦，以至于最后，他好不容易平复的胸口又激烈的起伏起来。
他抬头望去，莱恩棕咖色的瞳孔近在咫尺，他在其中看到了快要溢出的渴望，莱恩的，还有倒映在其中，他自己的。
就在这时，莱恩第二个吻，俯身而至。
小心翼翼，极尽温柔，摩挲着他颤抖的双唇。
或许是他们都喝了酒，又或许莱恩的吻太美好，让他痛苦的内心如饮甘露。他的大脑混混沌沌，无法思考，情感的回应却异常激烈。手臂不受控制地环上莱恩的脖颈，张开嘴，打开了他最后的防线。
他仔细的感受着他们这个吻。
绵长又细腻。
津液带着葡萄酒的香醇充斥着他的口腔，越发让人沉醉，接着身体也跟着热起来，他轻轻摆摆手，烛台上的烛火瞬间熄灭，黑暗笼罩下来，感官却越加敏感，莱恩的怀抱就像沼泽中的泥潭一样，让他越陷越深，不可自拔。
就一次，他告诉自己，就这么一次。这是他沦陷之前脑海里闪现的唯一一个念头。